杨喜平蝎子与螃蟹
(一)
昨夜,我从噩梦中醒来,浑身的冷汗使得被子和枕头都感觉到浓浓的湿气,特别是额头和手心。稍微舒缓,便回忆起梦境来:夏日山顶的寺庙,林木蓊郁,背着旅行包的我,在山神雕像前端直跪着,想什么记不清了,神像圆睁的眼睛静默着,敲钟的老和尚像在瞪着我。忽然,门外雷声大作,夹杂着凄楚的风声,滂沱的大雨哗哗而下。
当我回头望向外面时,才发现无数的蝎子也跟着雨点从天而降,地面瞬间形成的河湖中,成群的螃蟹也从水中钻出,它们一起向我涌来,那群螃蟹和蝎子的眼神,甚至比老和尚的眼神更尖利。不少蝎子已爬上我的脸部,螃蟹也近在咫尺,蝎子那翘动的尾巴和螃蟹蠢蠢欲动的双钳,我发出求救的呐喊,却发现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我浑身颤抖着……原来是一个短暂的梦。
我再也无法入睡,蝎子螃蟹,螃蟹蝎子,头脑里倾刻间尽是少年时代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贫穷是难以想象的。回想起来,请朋友们原谅我的直白。
特殊年代存活下来的父亲,是个胆小善良,异常呆板固执的人。他的个人因素是家庭十多年不得不面对“马孔多孤独”式贫困的根由。那时的生活,除了夏天,饭桌上就那么点酸菜,野菜,我和哥哥的衣服不少是表哥穿旧的,最让人难过的是每年的春季和秋季开学,几百元的学费,老是寻求三舅的帮助,次数太多,难免会惹起舅妈的反感,肉只有过年那几天才有……贫穷,让哥哥在中考前夕辍学,提早告别了读书,带着背水泥挣到的元钱,去遥远的南方碰运气。我也不得不寻找学费过低的高中和大学读书。原谅我过多的“贫穷”着墨。因为贫穷,为了满足舌尖,并减轻父亲的学费负担,梦里的蝎子和螃蟹开始了他们的噩梦。
(二)
刚开始捉蝎子是在暑假的每个下午,多云的中午,邀几个家境同样不怎么好的同伴,每人扛把镰刀,装个用筷子做成的夹子,提个罐头瓶或酒瓶,便向田间或更远的沟沟峁峁走去。借着前人的挖蝎子经验,我们自然会找老崖或时间许久的老墙挖,特别是崖墙突出有裂缝或土质相对疏松的地方挖,每一镰刀下去,头层碎裂的那一刻,流淌着我们多大的期许啊!
记得曾经一次,我用镰刀砌开一块肥大的土疙瘩时,十几只同样肥大的黑蝎子映入眼帘,我高兴的尖叫,继而将一只只夹入瓶中,几个伙伴惊叫的同时,眼神中也多了几丝羡慕和嫉妒,接着他们也在努力挖掘着,多么希望也能碰到我的好运气,每一次临近天黑,我们便将捉来的蝎子送到药铺,激动地等待着那醉心的一刻,三五元钱一到手,我们便赶紧买包开心果或雪糕,算是对自己辛苦一个下午的慰劳。
但捉蝎子的过程也引来不少叔伯的谩骂,我们的行径不仅破坏了不少人家田地的完整,还在挖的过程中踩坏了田间的庄稼,有次还被村里人追着怒骂,我们慌了神般的逃跑,等到脱离“险境”后,我们又笑开了花。等我们将捉来的蝎子送到药铺的间隙,也会笑着侃起被村里叔伯大骂的事,药铺的阿姨自然听到了,便告诉我们一个秘密:你们白天挖不如晚上拿手电筒去捉,蝎子晚上出来纳凉……
结束小学生活后,我们逐渐长大了,也从内心里觉得白天挖蝎子确实不对,于是便选择晚上去捉,除了镰刀用手提灯代替,其他装备不变,捉蝎子的人数少了许多,晚上顶多和一个伙伴结伴,或者我独自一人。晚上用手提灯捉到的蝎子,自然比小学时代挖收获大多了,一个暑假的辛苦,满足舌尖的同时,秋季开学的报名费也差不多够了,中考结束的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那夜的情景也在以后的许多个夜晚梦到。
那夜,我带着无尽的满足感,路过一片果园旁的土房子时,我打开了灯,让我欣喜的是,在土房子的顶端,照见了两只离得较远的大蝎子,一公一母,我便用随身带着的树条先拨左边的那只公蝎子,结果因手过重弄伤了公蝎子,受伤的公蝎子便匆忙向右边逃奔,我紧盯着它,眼看着它奔到了右边的母蝎子旁,倾刻间母蝎子便跑进墙缝里去了,受伤的公蝎子静默在那里,看到那一幕,我的心忐忑了一会儿,就像老猎人面对跪着的藏羚羊举双子枪的心理一样复杂,猎人扣动了扳机,我最终将那只受伤的公蝎子捉走,但那一幕却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间。
(三)
距我们村庄大约四里外的地方有一条山沟,村里人称为东沟,沟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准确的讲是条小溪。溪流常年从北向南,再向东流去,溪流的腰身大约一米左右,绝大多数河段水深约50厘米,溪流里鱼很少,多泥鳅螃蟹,特别是麦收时节,常常能从泥窝里或大石头下面挖到较大一些的螃蟹。
和捉蝎子不同的是,捉螃蟹纯粹是为了谁满足舌尖,少时每年的清明到暑假结束,我时常和伙伴们去沟里捉螃蟹,4月至7月中旬,星期六是我们约定去东沟的时间。
一到星期六,吃过早饭的我们便在村口会合,11:00左右,我们便迎着火辣辣的阳光向东沟走去,不过一节课时间,我们便来到了匆匆流淌的溪流旁边,我们尽情地将手伸进溪水两边的水窝里,一只只螃蟹被我们抓住,放进塑料袋里,水宽的地方和泉眼泛水的地方,螃蟹最多,一篓捞下去,还会有大量的泥鳅和少许的鱼,两三个小时工夫,我们每个人的塑料袋里,都被螃蟹充得鼓鼓的,幸运一些,还会捞到几条金灿灿的小鱼,过了6月,我们便可以在溪流北端的大水池里舒舒服服地洗澡,直到日落,我们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去。
脚步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也是那些螃蟹生命结束的开始。我许多次亲手杀螃蟹。记忆最深的还是看哥哥杀螃蟹,哥哥杀螃蟹的那年,我还特别小,记得哥哥捉回来的螃蟹中有一只特别小的螃蟹,哥哥将螃蟹倒进脸盆里,然后用小勺子先将螃蟹的盖子揭掉,接着刮净螃蟹身体中间的黄色内脏,再将肚皮揪下来。一只螃蟹就这样被杀掉。然后哥哥循环着刚才的动作,那只小螃蟹蜷缩着一动不动,十几分钟后,那只小螃蟹也被哥哥用同样的方式杀掉。
(四)
己亥年即将结束,我已步入33岁,儿时的回忆绝大多数已逐渐在眼前朦胧,但那只受伤的公蝎子和那只小螃蟹在生命最后时刻的彻底静默,在我步入大学后,时常入梦。想起那些年为了满足舌尖和其他,深深的愧疚感就像一只老鹰的爪子,在揪着甚至撕裂着我的心,回顾自己22岁之前的时光,有过多少回错误,捉蝎子螃蟹,残害生灵之外,偷同学的作文书,对老师不恭敬……
毕业快10年了,我时常回想并反思自己:为什么高考会再一次失败?年深秋,和我相濡以沫了将近三年的她,为什么会悄然病故,离我而去?那年夏天最后一次见她,看到她瘦弱的样子,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我总是想,老天为什么会在我大学二年级的冬天让她来到我身边呢?冥冥之中是否就是故意让我亲尝一次切肤之痛呢?
听村里人说,东沟的那条溪流已不复存在了,我有点怀疑,今年夏天我便和堂弟驱车前往东沟。
曾经的羊肠小路被荒草彻底淹没了,好在又有一条宽阔的大路,车可以直通沟底。阔别了将近17年的故地重游,我的心伤了。溪流还在,但瘦弱了许多,深度也不足以淹没脚丫。
螃蟹没有了,邻近村庄的人将这点溪水拦成了小坝,水并不多,后面的坝干涸着,记忆里的多个泉眼已不复存在,我闭上了眼,向着这条失去生气的溪流表达我一个平凡者的深深忏悔。这条溪流养育着多少螃蟹,被我杀掉放进了油锅。如今溪流是老了,还是伤心过度也想早一天逝去呢?
回到学校,几个同事便嚷着让我讲一节示范课,我无法推辞,便讲王宗侣先生的散文《藏羚羊跪拜》,故事情节的讲述中,我也穿插进读过的一篇散文:一个同样贫穷的母亲,为了给病重的儿子带来一点美味,便前往冬天的河流中寻找螃蟹,冰冷的河水,蹂躏着母亲的全身,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大螃蟹,却发现她的肚子里有几只白色的小螃蟹,贫穷的母亲内心在挣扎,最终母亲放掉了那只怀着孩子的螃蟹……在用情讲述的过程中,我再次感到了永远的愧疚。
回到房间不久,我那个可爱的小精灵也来了,她轻轻地说:“老师,你需要这个……”说完将一张手纸递给我。
是的,我的眼角确实有了泪滴。
(五)
澳大利亚的大火不知扑灭了没有,从手机上看到那些惨死的生灵最后的挣扎,以及听到五亿动物丧生这个可怕的天文数字,站在北半球这个黄土高原的冬日角落里的我,向万里之外的澳洲大陆表达一个异邦人真诚的祈祷:我们人类,真真正正地该善待并保护与我们人类同呼一片空气,共享一个星球的善良生灵了……
梦,还在继续。
作者简介:杨喜平87年生于陕西白水一个安静的小山村,年夏天毕业于宁夏师范学院中文系,当前供职于蒲城县星驰学校,担任初一国文老师。工作之余,喜欢喝茶,思考当下,并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愿用浅薄的知识启迪孩子们的智慧,引导孩子汲取知识的同时,健全人格修养。座右铭:人格应当高于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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