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记忆里沉积成岩

一本旧书引起一段故事,几册旧书锁住如歌往事。那堆泛黄的故事书其实是小人书,那时候,孩童们称作画书,有图也有故事。简笔画就,内涵却丰富,令人浮想,故事很是曲折生动,饶有趣味。这些小人书大多由同名小说改编而成。一本本一回回,从你手辗转传到他手,又从他手隔着日夜传到我手,钻过学屋的人还会眉飞色舞地侃侃故事里的人物,目不识丁的就只好凑凑热闹翻翻画册,听得聚精会神,看得稀里糊涂。各路图书跟着孩子们过了一天又一天,缺页少字了,面目全非了。在经受了自然的风化侵蚀搬运堆积之后,在记忆里沉淀成岩,但终遗落在往昔的路头,如碎石一般。每每想起,怅然久之。在岳老八少时的认知里,“同名”是一位了不起的故事大王,同名的小说写得太多太多,从没有烂的感觉,总是那么引人入胜。那时老八酷爱看图,如烟鬼醉汉瘾君子一样痴迷其中。那些历史故事,美丽神话和传说里的英雄豪杰,满满地镶嵌在童年的天空。故事里的故事和那些夜晚的风霜,一幕一幕,一场一场,想一想都会心潮逐浪,一波一波在脑海涌起。

“呜呜——”风吹孔穴的天籁之音不绝于耳,行道树落下的黄叶飘起又飘落,几根并行的电话线在进行着20赫兹之上的振动,风紧时,很尖很尖的呜鸣。

“五哥,(我)下来(咱)歇会呗,”岳老八伏在老五的背上说,“我已数了三个电线棒(杆)了。”

“我不累,肚子还疼不?”老五驮着老八满头大汗。

“刚才可疼了,现在还有点。”老八脸色蜡黄,捂着肚子慢言拉语。

三个,四个,五个……背一会儿,走一会儿,兄弟俩歇了六回,筋疲力竭时,终坐在了离家很近的路边,一个高高的土堆旁,稍作休息。

“不疼了,五哥,”老八又摸摸肚子,“一点都不疼。”

之后,老五回家后安顿好老八,径自回去上学。

在家的日子就像水鸭们般自由自在地游玩。

是日农历初六,小集。老八在座床上(四腿方形黑边红面可作餐桌或座具)呆坐了一会儿,下意识揉揉肚眼,感觉甚好,而一天的病假又让他彻底轻松,便有了逛街的想法。

“赶集去。”老八对正扫院子的七姐念叨着。

“幺弟,你不摆书摊了?”老七忙说道。

“嗯嗯。”老八点点头。

公社北门东侧,邮电局门西,一电话线杆下。老八找了个巴掌大的地方,将自己多年攒的十几本画书整齐地摆在地上,有《渡江侦察记》、《马兰花》、《小兵张嘎》、《驼鸟爸爸》、《洪湖赤卫队》、《三毛流浪记》、《梁山伯与祝英台》、《神笔马良》、《雷锋的故事》、《鸡毛信》、《邱少云》、《野猪林》、《西游记》系列,等等。

老八在这儿摆了几次了,也算是老摊主了。大家并不陌生,跟其他几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同行习惯地挤挤眼,就算打了招呼。

“看书了,一分钱(看)一本。”邻摊丁丁一五一十地吆喝着。

老八也给自己的图书定了价,薄的,壹分钱看一本,厚的,壹分伍,四舍五入。

小人书里有读不完的故事,大人也跟着翻,但以未入学的小孩居多。

罢集时分,街头的人越来越少,剃头的,补鞋的,做衣的裁缝等还没有来得及走。

老八则仔仔细细查了几遍,大半天时间自己挣了玖分钱,买一个鸡蛋还有剩肆分,自然喜不自胜。接下来,一边慢条斯理收拾书摊,一边半半拉拉地支耳听着附近的剃头匠子闲拉呱。老八权当听故事了,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剃头的老头说,早些年,男女婚姻大小事,都指望媒人。媒婆中间牵线搭桥,两头撺掇撺掇,婚事就差不多了。有时候,女方长辈也到男方家附近打听打听。大北庄的汪家大儿子,一岁多点的时候,可能受了风寒,全身发热,抽搐,脸色焦黄,家里人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结果捂出了大汗,也捂成了瘸腿,叫什么“小儿麻痹症”。那小孩右腿瘦得像麻秸,弯得如车把,后来走路一拐一拐的,人称“汪瘸子”。

老头像说书的一般,也不避人,头也不抬一下,给人洗洗头又道,汪腐子的婚事费了很多周折。在村里做好工作,瞒得铁般结实,又把家里准备妥当,大缸小缸大折小折,储满粮食,门庭院落拾掇齐整。掌灯时分,女方家长在媒婆的引领下,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非常满意就回去了。

那汪家大儿子装模作样发烧状裹着被单躺在床上,人家进门时,也只是礼貌性地欠欠身子。

“那人真看不出来?”有人插进话来。

“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剃头匠子竟又反问了一句,“那当时要是看出来,哪还有现在的一大家人,儿女一大窝,侄男背女的,可热闹了。”

故事还在继续,听客们都屏住了呼吸。

次日上午,汪家紧闭柴门,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又将土缸及粮折里薄薄的粮食和厚厚的麦穰用簸箕一次又一次地拨开。

至此,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旁边修鞋的师傅也来了兴致,接着说道,还有来,小北庄的,一家姓章的,章家的儿子章锅,面黄肌瘦,驼背,身材短小,长得像根磨锥子。现在想想活脱脱一个非洲难民。三里五里的女孩子看到章锅要么远远笑笑,要么绕路走开。二十好几的章锅,还是光棍一条。

无巧不成书,有缘结眷属。

老师傅顺着刚才的话题又道,人行好事,莫问前程。那章家穷是穷了点,但乐善好施,与人为善,是那种耕田守成的人家。真正到了章家白日忧愁夜晚焦虑的时候,媒婆竟不请自来。那媒婆凭三寸滑舌,对男女双方,如此如此,那般那般之后,约见的时间就这么定了下来。

也正是逢集的时候,街道上熙来攘往。为了避开熟人,两家孩子在媒婆的指点下,在西头堰边的老槐树下匆匆见了一面,彼此看上了眼,没有意见,成了。

那天,人群摩肩接踵,为了便于甄别,方便认识,男的背了一口铁锅,女方则衔着一朵鲜艳的喇叭花。 

后来才知道,原来来自山坡村的王姓女孩也很不幸,生下来就是豁嘴(兔唇)。媒婆也算门当户对地促成了一对,成就了一桩婚姻,这老婆子说得头头是道,宁毁一庙,不坏一婚。

一旁的老裁缝转过脸来,接着话茬戏言道:“砂浆石砸癞蛤蟆——配色,配色了。谁也不吃亏。”

一个久候排队剃头的中年汉子终于插进话来,“这些,是真的假的?”愣了一会儿,又道,“说的说,听的听,麻雀追老鹰,谁信呢!”

老八边听边挠挠头,痒痒得难受。原来脑勺子后的发根上花花搭搭地散布着的白虮,又破壳了,爬出了比芝麻粒还要小的幼虱。

“回家把你们全篦下来,砸扁。”老八暗暗使劲掐了几下骂道,竟一时苦恼,又连抓了几把。

正听的得味,老八一回头居然瞥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急急地西向而去。男的好像是村东头的,黄衣女子却很陌生。

老八微微笑笑,远远望着他(她)俩夕照下梦幻一般的背影,暗想,“这雒知道是去哪呢?女子又是谁呢?”一时竟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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