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那山那鹰那人
蜿蜒百余里的芒砀山区的最东端有座孤峰,直耸云天,白云缭绕在山腰,山腰之上挂了一道峭壁陡立的悬崖,悬崖之上有个仰望如蜂窝大小的山洞。
莫小看了这山洞,每天早上,洞口便飞出黑压压的一片"野蜂"——其实,那不是"野蜂",而是老鹰!数不清的老鹰要在峰顶上盘旋足足三圈才飞翔远去,晚上再汇聚成群,依旧在峰顶上盘旋三圈才回洞。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因此,那山洞、那悬崖、那山峰便一齐有了名儿:老鹰洞、老鹰崖、老鹰峰。
山高崖陡、怪石嶙峋的老鹰峰罕有人迹,更别说有人居住了。直到廿年,老鹰峰才有了第一户人家。
主人姓桂,一个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他是个采草的郎中,本是关中人,只因媳妇长得俊俏,招惹了恶霸的羞辱而投河自尽。一怒之下,桂郎中用挖草的锄拍碎了恶霸的脑袋,一担箩筐担着两个儿子往东逃,直逃到芒砀山下才住了脚。
桂郎中看中了老鹰峰上的百味草,便在山南坡垒了两间草坯房,就算安了家,重操旧业,每天早出晚归,采卖草养活两个娃儿。
两个娃儿叫大子和二子。每天桂郎中出门后,大子和二子便成了"野猴子",山上山下疯玩,上树掏得鸟雀,下河摸得鱼儿,身子骨练得矫健异常,胆子也越来越大。
这年春,大子十五岁,二子十三岁,兄弟俩爬到了老鹰崖下,望着刀削斧劈、顶际一线的老鹰崖和那个蜂巢般大的老鹰洞,突生奇念:何不攀到崖上,到那老鹰洞里看个稀奇?他们那里还从来没有人进去过老鹰洞呢!
当下,兄弟俩从山坡上砍来许多藤条儿,紧紧捆在腰间,把个腰捆得像辘轳。再次来到老鹰崖下,兄弟俩便像壁虎一般紧贴石壁,手抠石隙,脚蹬石壁上稍稍凸出来的石棱,一点一点向上挪。
到底二子年龄小两岁,吊到半壁时,偶一回头,顿觉天高地低,头晕目眩,不由得手脚和嘴巴一齐哆嗦起来,抖着带哭腔的嗓子对着哥哥的脚底板喊:"哥哥,咱……咱不爬了,不爬了……"说着便往下缩身子。
大子正在兴头上,吼了一嗓子:"没出息的胆小鬼!"手脚依旧往上提。待二子一身大汗地缩回崖底,抬头一望,只见哥哥已成了崖上的一个小……
大子终于攀上了崖顶上那块簸箕大的平台,喘了喘气,便往老鹰洞里拱。原以为老鹰洞里一定又脏又臭、又潮又暗,大子是捏着鼻子进洞的。没想到进了洞,才知道自己猜测错了,只见洞里又宽敞又明亮,足有十来间房子那么大,且不时有丝丝凉风拂面而来,爽气得很!
大子抬头看去,原来洞顶有透气通天的缝隙儿——老鹰们选这个山洞作为老巢真是有眼光!再低头细一瞧,只见洞底石窠一个挨一个,乌黑黑的足有上百只刚破壳的小老鹰在石窠间伸着乌蓝蓝的小嘴"吱吱叽叽"地叫着,肉滚滚的粉红皮身子上刚钻出几羽黑缎子片般的羽毛,似乎还湿漉漉的。
洞侧向外突出的一块大石上,兀立着两只成年老鹰也许是守卫山洞的"哨兵",也许是小老鹰们的"保育员".对于大子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这两只大老鹰显然有点不知所措,既没摆出欢迎的姿势,也没作出驱逐的反应,只是睁着警惕的圆眼珠,紧盯着他的举动。
大子在老鹰洞里转悠了一圈,觉得这些老鹰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小老鹰呆头呆脑的模样不大好看,两只大老鹰倒显得机灵,但那尖嘴又叫人害怕,远不如在山脚草丛里捕捉斑鸠有趣,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又隐隐听得弟弟在崖下叫唤,便一头拱出了老鹰洞……
几天后,大子和二子正在屋前斗鹌鹑玩,一位身背长管的猎人走过来讨水喝,顺便抽袋烟歇歇脚。喝罢水,猎人望着高高的老鹰崖一声长叹:"老鹰崖啊老鹰崖,空有美味却吃不到嘴,可惜啊可惜!"
"叔叔,老鹰的肉吃不得!"大子接口道,"去年我在山那边潭里拾到一只淹死的老鹰,架上火烧了吃,没想到那肉难吃死了,一点儿也不香,还难嚼,啃木头似的!"他边说边摇头。
猎人笑着从烟喷出一股长长的烟雾:"告诉你们吧,老鹰是不会被淹死的,那是年老的老鹰自个儿一头扎到潭里了结自己,以免拖累整个鹰群——老鹰虽是个鸟物,却极是通人性哩!"
大子和二子听了,直咂舌头。猎人嗑嗑烟袋,又压低嗓音对兄弟俩吐露了老鹰的一个秘密:"大老鹰的肉不好吃,可还不会飞的小老鹰的肉却好吃得很——又嫩又香又耐嚼。
不过,要想吃到小老鹰的肉,还须有个巧法儿:瞅机会用熬油漆用的生桐油涂抹在小老鹰的身上,保管那小老鹰不再长毛——生桐油有毒性呢。不长毛的小老鹰便不会飞了,只长嫩肉儿……"
bsp;猎人说得唾沫横飞,大子和二子听得馋唾直咽——桂郎中乐善好施,给穷人家送常不收钱,日子因之过得紧巴巴,一年到头也难得给儿子买两回肉片儿,兄弟俩正是发育长个子的时候,嘴巴馋得很!
"只可惜人不长翅膀,飞不到老鹰洞呐!"猎人万分遗憾地站起身就要走了。"
我哥就能……"二子张口道。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子捂住了嘴巴。"好弟弟,到年关我请你吃老鹰肉!请咱爹吃老鹰肉!年三十,咱炖它一火锅老鹰肉,保管香飘整个老鹰峰,不,是香飘整个芒砀山!"
猎人走远后,大子两眼灼灼,发誓似的道:"噢,要吃老鹰肉了,要吃老鹰肉了!"二子乐得一蹦三尺高。
"嘘,要先保密,别让爹知道了。爹知道了不会让咱捉老鹰的!爹爹好善,上次咱们捉了两只斑鸠,他硬是拦着不让吃,给放了。这回,咱们来个先斩后奏!"大子紧咬二子的耳根道。
过了两天,兄弟俩来到十里外的镇上,用大子捉的那条小孩胳膊粗的金花蛇和二子逮到的一火罐土鳖虫,来到一家南货店,换回了一小桶生桐油。
第二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大子腰里别着生桐油桶,第二次爬上了老鹰崖,拱进了老鹰洞。
因为大子已来过一回,也没把小老鹰咋的,两只守山门的大老鹰对大子"二进宫"也不以为意,甚至还扇了扇翅膀打了个"招呼".
大子开了桶盖,带上牛皮手套,沾了生桐油,挨个儿按住小老鹰,就往它们身上涂抹,直将桶底刮了个底朝天。
小老鹰们张着小嘴"吱吱"叫,似乎身上极不舒服,两只大老鹰不知道大子这是唱的什么戏,只是疑惑地"叽叽咕咕".大子心里暗笑,将桐油桶一扔,顺着藤条下了崖。
从此,大子和二子便掰着手指头数数过日子。终于数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近,兄弟俩背上柳条筐悄悄来到老鹰崖下。大子"嗤溜嗤溜"往上爬,二子便在下面等。
只说大子强按住"怦怦"乱跳的心钻进老鹰洞,眯眼一看,天啊,满洞的小老鹰竟白花花一片,个个都有十好几斤重,小猪崽子似的趴在石窠间,果然是抹了生桐油的小老鹰只长肉不长毛,看来今年要过个肥年哟!
大子喜傻了,抱起一只沉甸甸的小老鹰就往崖下扔。这下那两只大老鹰不干了,翅膀一敛,箭似的向大子扑来。大子早有准备,抽出别在腰间的枣木棍,迎头打去。
一只大老鹰头上正着,顿时栽倒在地,翅膀一搭拉,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另一只见势不妙,身子一侧一挑,从大子耳旁斜飞出了洞,直冲蓝天,发出一声声哀愤的悲叫。
大子只顾抱起小老鹰往下扔。扔到崖下的小老鹰自然一下子就断了气,摔成了肉饼,二子便手忙脚乱地往柳条筐里拾。刚拾得四五只,便堆满了筐。
猛然,二子只觉得天空一暗,一阵挟土裹沙的狂风骤起,抬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鹰群眨眼间好像从云缝里钻出来似的,遮住了老鹰崖上的整个天空。鹰群发出的凄厉而愤怒的叫声,震荡山谷,山谷回声轰然。
二子吓坏了,恐惧万分地冲崖上大叫:"哥哥,哥哥,快下来!来人呐……"
然而晚了,鹰群冲进了老鹰洞,洞中传出了一声声惨叫……
当桂郎中和在山下耕种的人们飞奔到老鹰崖下时,只见老鹰洞前数不清的老鹰在拍打着翅膀上下急旋,凄唳长鸣,片片苍灰色的羽毛如雪花般从空中翻飞飘落,不时有鲜红的"血雨"滴落崖前。
桂郎中悲呼一声:"我的儿呀—"一头栽倒在崖前。又是一阵悲风飒起,只见几十只大老鹰竟从洞中簇拥着叼出一副血肉淋淋的骨架,硬是在老鹰峰的峰顶上盘旋了三圈才丢了下来!
崖下的人们无不恐惧地捂上了眼睛。桂郎中悠悠醒转,放声大哭。
"该死的老鹰害人哩!咱们架起云梯,爬上崖去,一把火烧了它奶奶的洞。就不信咱们人斗不过鹰!"桂郎中人缘好,大子的惨死激起了人们的同情和对老鹰的愤怒,随着一声怒吼,人们捋袖揎拳,就要砍树做云梯,为大子报仇雪恨!
"不!"桂郎中踉踉跄跄地挡在人们面前,指着那个依旧鲜血外渗的柳条筐,涕泪交流地说:"人不犯鹰,鹰不犯人!人鹰冤仇相报何时了?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伤害老鹰!"铿锵的话语落地有声,直震得老鹰崖"嗡嗡"作响……
一晃多年过去了。桂郎中早已作古,二子已是一个老成持重的汉子,子承父业,依旧做郎中,背着篓满山跑。崖上的老鹰依旧满天飞,每天的早晚依旧在峰顶盘旋。
一天,二子在山坳里挖出茱萸,忽听前面荆条丛中有动静,跑过去一看,只见一只磨盘大的老鹰正在地上扑腾,鲜红的血点洒了一地,在鹰爪前躺着一条僵硬的乌梢蛇——一种有巨毒的蛇,蛇头已被撕得稀烂。不用说,这只鹰和蛇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鹰啄死了蛇,可鹰的爪子也被蛇咬了,毒性发作,命在顷刻。
垂死的老鹰木然地注视着二子,眼中的微光似乎就要散去。
二子身子突然直打晃,胸口剧烈地起伏,差点儿就要呕吐:眼前的老鹰和血点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寒冬和那场噩梦。二子一扭头转过身子就要走,可腿却迈不动步——救死扶伤的天职使他早已养成了善待每一种生命的本能。
二子终于艰难地、缓缓地别转过脖子,目光正与那老鹰向他投来的目光相撞。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啊——是不忍生命结束的希冀,是无声的求助……
二子不再犹豫,甩掉篓,蹲下身来,抬起老鹰的爪子,对着伤口一阵吸吮。伤口处的紫黑色血水被排尽了,殷红的血线渗了出来,二子又从篓里抓过一束草,嚼碎,涂在老鹰爪子上,最后从衣服上扯下一缕布条,将鹰的伤口包扎好。
身体虚弱、困乏至极的老鹰头枕在二子的脚上,沉沉睡去。荆条旁的山石后,又有几只老鹰探头探脑……
第二天,二子又来到那簇荆条丛前,只见那只老鹰已能站起身子,眼中精光灼灼,一见二子,蹒跚迈步,又是甩头又是摇尾,感激不尽的样子。
一队老鹰鸣叫着横空飞来,扇得草木乱飞,地上的伤鹰精神大振,一翅冲天,加入了鹰群。但鹰群并没有马上飞走,而是在二子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抬头仰望明净的蓝天,二子舒心地笑了:多年来一直卡在心头的巨石不见了!
此时的二子已娶妻生子,儿子乳名叫小山子,活脱脱一个当年的二子。小山子在镇上念小学,每天来回几十里山路,天黑透了才能回到家。
这年冬,黄昏时分落了一场雪,天暗路滑,小山子一不小心从一处悬崖上失足,幸好挂在悬崖半空中的一棵山松上。前来接儿子的二子和老婆除了在崖畔一个劲呼唤儿子之外,束手无策。
夜幕降临,风裹着雪花在山峭上呼啸,眼看小山子这一夜即使不掉下山崖摔死也会被活活冻死,二子的老婆忍不住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只听随着一声鹰啸,铺天盖地的老鹰从老鹰洞中流泻而下,直落崖间,像云朵一般轻轻托起了小山子,飞升上来,像直升机那样将小山子""到桂家门前!泪流满面的二子注意到那只领头的大老鹰爪子上有个红枣大的疙瘩……
"老鹰啊老鹰,救命的老鹰啊!"二子的老婆将小山子往地上按,给盘旋远去的鹰群叩头道谢。第二天,小山子重新改了个学名,叫"桂恩鹰"……
星移斗转,又是多年过去了。今天的老鹰峰经媒体的披露,已成了旅游观光的热点,休闲度假的人们争相来到老鹰崖前一睹神奇。常有攀岩爱好者带着现代化的绳索要攀上老鹰崖,揭秘老鹰洞,但总被那位白眉白须、精神矍铄的老人笑呵呵地劝阻,将他们带到一堵石碑前。
石碑上的碑文铁画银钩,生动地记述了当年那段人鹰相残的惨痛故事。在碑文尾处刻有撰文者的名字:桂恩鹰——一位著名的生物学教授。老人说,桂恩鹰是他的儿子。
看过碑文,再也没人要攀崖了。人们怀着敬畏之心,抬头仰望,只见那山,依旧那么高;那鹰,依旧在峰上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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