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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突然对山寨里的小卖部迷恋起来。小卖部在家和小学校的路上，每天经过，或者抓紧留恋一瞥，或者走进去蹲下来，悠闲地看个满足。一瞥，很贼；满足，很贪婪。
刘罗锅是小卖部店主。大人们说刘罗锅很会做生意，那一个罗锅，哪里是一疙瘩累赘，分明是一罗锅精明。因了精明，刘罗锅一眼看出少年的赤贫，像一只势利的狗，他不耐烦地驱赶少年道：走走走，上学去！或者：走走走，回家写作业去！
踢着石子行走在路上，少年对驱赶毫不在乎，脑子里翻腾着胡思乱想。少年想到了白眉爷爷讲的抓周的故事。先前的大户人家，在孩子周岁生日时，要备上一大堆物品让孩子抓，以此来预测孩子的未来。少年想那抓周的物品会不会和小卖部的一样多？小卖部里的商品如果让自己抓，自己会抓些什么呢？少年知道自己没那福分，甭说抓了，没钱摸摸刘罗锅都不允的。
春去秋来，爹从镇上逮回了一只花猪仔。花猪仔逮回来，有了接班，家里的猪大黑就该卖了。娘开始大瓢大瓢地用玉米粒、红薯干给大黑催肥。看着大黑哼哧哼哧吞吃得幸福，娘心里乐开了花，嘴里禁不住叼念起镇上开着大三轮吞吞吞吞游村串巷收猪的胡屠户来：胡屠户快该来了啊！
胡屠户是吃罢早饭时被爹叫到家里来的。丢下碗，一抔便催逼着到厕所，刚蹲下，胡屠户进家了。连三赶四拉完，少年赶紧揩完屁股，提上裤子跑出来观看。猪已经卖完了，胡屠户正赶着大黑往外走，少年拾了个尾巴看。
爹高兴地数着钞票对娘说：今儿个卖得太顺了！价钱谈得拢，秤也给得够。
娘补充说：刚刚喂饱，可卖走了。
数完，欲递钱给娘，爹又缩手回来，从里面抽出一元来，豪壮说:买包“喜梅”烟吸！
吸烟有啥好！娘妩媚地撇了一眼爹说，但她并没有阻止，只是接过钱，转身进屋。
搁好钱，爹娘相伴着走出院子。
少年走进屋子。箱子没有锁！锁挂在箱子上，钥匙插在锁眼里，那串娘经常别在腰上的钥匙滴拉在下面，一摇一摆似乎在轻轻晃动。或许我可以拿一元花花，像爹一样，少年心动！背后忽然长出一只手，鬼使神差，推搡着少年去行动。拉过地上的小凳子，搁在箱子跟前，站上去，打开箱子，少年一头扎进去，双手在箱底摸索。捉住，拿上来，来不及犹豫，拣一元出来，装在裤子口袋里，剩下的妥妥放好，然后盖上箱子，跳下来，移开凳子，走出院子，来到外面，心儿咚咚如擂鼓。
稍事平静，估计爹已经开始在别处分享他的喜梅牌香烟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粘钱的那只手紧紧攥住那张钱，少年若无其事地走进刘罗锅的小卖部。有钱的观看，不但理直，而且气壮。
想要点啥呢？刘罗锅看见，主动搭讪。
少年不理睬他。
刘罗锅又说：你家猪卖了不少钱啊！
少年还是不理他。
刘罗锅讨了个没趣，不再吭声，一边去了。
买些啥好呢？少年犯难了。全面的扫描，仔细的聚焦，本来无目的，选择又花眼，这一点不像爹，爹目的明确，来就为买包喜梅牌香烟。可是得花点钱出去，不花点钱不满足，口袋里的那张钱，不知何时被抻展开了，贴着大腿，手在裤子里面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上上下下的享受。
它！是无奈，也是无意识，少年叫，指着柜台里面的“猴王”牌自动铅笔。
刘罗锅过来，取出一支，递上。
多少钱？
一块。
少年排出一元钱，拿起自动铅笔，走出小卖部。
自动铅笔没什么可好玩的，私下里把玩一番，少年把它搁在裤子口袋里，开始了呼朋引伴的玩耍。
中午时分，少年和一群小伙伴团结着白眉爷爷，在饭市上大槐树下听故事。故事讲的是岳母刺字。关键处，白眉爷爷随手从地下捡起一根小细棍来，真真假假地对孩子们说：你们谁愿意撩起上衣，让爷爷也在后背上刺一个精忠报国，试试岳飞岳元帅的疼痛？
人群蜂样炸开，小伙伴们嬉笑着四散开来。
娘从散开的人群中发现少年，一声疾呼。少年拐跑过去，迎上问：什么事？
回家！娘阴着脸说。说完，自顾自地前头走。
少年尾追着问：怎么了？
娘不答理他。
回到家，爹在当院里坐着。到跟前，立停，娘坐下来，问：你在箱子里拿了一元钱？
咯噔一下，少年心想，坏了，事犯了！怀抱侥幸，贪图过关，少年一脸无辜，嘴上强硬：没有啊！
哪怎么少了一块钱？
我不知道啊！少年争辩说：会不会胡屠户少给咱了？
胡说！你爹数了几遍，会少？换一副口吻，娘哄劝说：你要是拿了就承认，花了也就算了，一元钱，也没有多少，爹娘不打你。
心里一动，想承认，可侥幸不同意，嘴上依旧强硬：我没拿！
……
反复哄劝的当儿，冷不防，爹一脚蹬过来，少年倒地。爹老鹰抓小鸡，抓过来就打，边打边说：嘴还老硬哩！刘罗锅都说了，你在他那里花了一元钱，你的一元钱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掉的，地上捡的？
往昔挨打，小打小闹，爹娘一白脸一红脸，一施虐一救助。今儿个反常，同仇敌忾，爹打着，娘还在一旁扇风点火：打！打！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
严刑逼供，鬼哭狼嚎。忍耐不住，招供求饶。看少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根自动铅笔，爹威严尚在，阴云慢散。娘拉少年入怀抱，安慰他说：往后想买笔买本跟爹娘言语一声，爹娘砸锅卖铁也给你买，咱可不要偷偷摸摸的！坏毛病不该，养成了习惯，长大了就是小偷。
少年抽噎着，点头答应。
娘又对爹说：咱娃将来是个读书人哩！吃喝都不图，买了根笔。
爹没吭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本袖珍笔记本，递给少年。
娘拿眼询问。
爹说：本来是想买盒烟抽，看见笔和本，刘罗锅说他已买过一根笔了，我于是要了一本本。
闻言，娘高兴地对怀里的少年说：我娃将来还真是个读书人呢！这一下子笔和本都有了！
转过脸，娘开始埋怨爹：你也太性急了！孩子还没说呢，拉过来就打，还打得那么狠！
爹淡淡说：杀人八百，自伤一千，巴掌打在孩子身上，疼在爹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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