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屋
谁的手指,在一片星辰下弹奏着时光的萧瑟小河送走的道路送来的都是远方只有老屋还在原地破了又修、漏了又补一代一代在苍茫中温情显现、绽放寂静中,神态安然——蒋三立《老屋》黑白照片中的老屋就如诗人蒋三立所写的那样,任由岁月变迁,它一直留在原地。
这张镶嵌在相框中有些发黄的老照片,所拍摄的屋子坐东朝西,土墙灰瓦,安静地立于耸入云端的灵应山脚下。时光在老屋身上刻下一道道深沉的痕迹,就如岁月在外婆脸上雕琢的深深沟壑一样,深邃而悠远。照片中的老屋就是外婆生活了一辈子地方,老屋迎接了一个个崭新的生命,也送走了一个个至亲的人。
一代又一代,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它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悲欢离合,承受着这里的欢乐与泪水。它是游子心中的一座灯塔,无论走多远,始终照亮着回家的路。
我大部分美好的童年时光都留在了老屋,我期待每次回外婆家的日子。从山涧奔腾而来的清澈激流趟过村口,水流围着村子奔腾了一整个夏天,横跨在河上的青石板桥也许已经躺了一百年或是更久,垂首看着桥下奔流发出的轰鸣声音,不免让人心里发慌;秋冬季节,河流就温顺了许多,一股溪流静悄悄送走了夕阳,迎来黑夜;春天,五颜六色的野花装饰着河岸,引来一群群孩童在河边戏水欢闹,如蝴蝶般,在小河边呼啦啦地跑过东又跑过西。踏过村口石桥,顺着一道周围缠满蔷薇的小道而上,就来到了外婆家,来到了和外婆一样慈祥的老屋。
冬日的天蓝如海,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云朵,好似神灵放牧的羊群一样,慢悠悠地随风游走。道路一侧顺着老屋的墙边,三五老人倚在木桌椅上晒着太阳,聊着天。有的干脆贴墙根蹲着,一天一天,老人们蹲得和旁边的木桶一样旧了,过往的行人亲切地相互打着招呼,说说天气又冷了,说说来年开春地里要播什么种,行人的一言一句连同呼出的一长串白气纷纷抖落在了空气中。我总是最先一个推开老屋的木门,踏入前院。前院是个开阔的晒场。
在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日子,外婆总是忙着晾晒收获的辣椒、玉米、稻谷。晒场周围溜达的鸡群们,每天都洋溢着满足感,围墙边榕树下的马儿辛苦了一整个秋天,这时总算可以眯着眼睛打个盹了。从前院台阶拾级而上,穿过一道走廊,便来到开阔的院子中央,地上铺满了青砖,外公时不时会猫着腰清理砖缝里挤出的野草。院左侧有棵海棠树,秋天一到便是满院的果香。老屋几经修缮,和时间一起慢慢的变新又变旧,但那古朴的镂空雕花门窗始终透露着年代久远的气息。几缕青烟在风中肆意的飘,老母鸡领着小鸡仔们在院子里闲逛,突然一只老鹰在院子上空盘旋俯冲,吓得老母鸡咯咯地招呼小鸡仔们赶紧逃跑。外婆听到响声走出了厨房,看着我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眼睛便笑成了一弯月亮。
我喜欢爬上西侧的阁楼,阁楼总会迎接每天最早的一缕阳光,外公一定会在阁楼上听听广播,晒晒太阳。阁楼的走廊上种满了花草,春夏时节,花开好了,引来了蜜蜂蝴蝶,调皮的表哥哥们总会拿着镜子坐在走廊边上,用反射的光追踪着院中的小鸡,小鸡们被移动的光块吓得满院咋呼地跑,一阵阵嬉笑过后引来外公的几句责备,他们便吐吐舌头,叮叮咚咚地跑下阁楼。每一餐,外婆都会精心地准备。
天气晴朗的日子,餐桌总会搬到院子中央,一家男女老少聚在餐桌前,孩子们吃着美食,在餐桌周围嬉闹,老屋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人们,微风一吹,似乎吹走了所有的烦恼。在那已经离得遥远的岁月里,老屋曾与转身踏上求学路的少年挥挥手告别,感受青年迎娶新娘的热闹,倾听婴儿落地惊天动地的哭声;也曾满眼泪水送走了外公……天地之大,唯有这座老屋是离开了的人们唯一的家,不管走得多远,背后总会有一双牵挂的眼睛,嘴边的小曲从春天哼到秋天,望穿了月亮,等待归家的人。
有一天,外婆也变得和老屋一样老了。儿孙们在老屋的西北方盖起了新楼阁。乔迁那天,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只有外婆安静地坐在堂屋前看着人们进进出出搬走家具,牵走小马驹,可是分明能看到她那古井一般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老屋送走了浩荡的搬家队伍,夜变得比时间还寂静,当最后的人踩着星光离开,“咔嗒”一声,门栓上的锁便隔开了两个世界。老屋空空荡荡,风穿过前院,席卷一地的灰层翻过墙头。搬家后不久,外婆不时要回去看看老屋,浇一浇阁楼的花草,终于有一天外婆再也迈不开步子踏进老屋,老屋便也沉下心静静的睡去。
时间涤净一切世间繁华。多年后,当我重访老屋,解开门栓上的生锈的锁,踏进院中时,满院灿烂的花在风中摇头晃脑,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鸟儿携来的种子,青砖缝中的小草长啊长,春去秋来,而老屋依然不卑不亢,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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